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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kh之章
7
一出王宫，天就开始下雨。豆大的雨。
我踩着泥泞和水塘，走在林荫道上。我要去那女孩住的小屋。我觉得我今天必须见她一面。
那女孩能让我记起自己是王这件事。
她肯定能为我指明去路。为背叛了Greeed们的我，为进一步起誓屈服于【王】的我。
我为自己的决定感到耻辱。
背叛Greeed们倒也没什么。他们不是同伴，只不过是因为欲望一致的时候协同，一旦不一致的话就会决裂。现在Kazari已经背叛了我，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那就要有被出卖的觉悟。换句话说，是他自作自受。
而我，是为了向【王】屈服这件事而羞耻。
我害怕死亡，因而选择了苟且偷生。
我为什么没能向【王】发难呢？我后悔得不行，几乎要被压垮了。
我本应为王。过去我曾经不得已服从于【王】。可那时是因为害怕被夺走更多的核心硬币。
核心硬币再被抢夺的话，我就没法战胜【王】。
以前我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但这次不一样。
对于突如其来的死亡，我感到了恐惧。
（这不就简直如同人类一样了吗……）
我害怕变成和人类一样软弱的生物。我一直藐视着在有限生命中不断追寻，伴随着强烈的欲望死去的人类。
我借着无限的生命，得以不停地得到所欲之物，从而才能成为王。
道路被雨水濡湿了，向前迈步变得有些沉重。好像就会这样被泥水捉住双脚，吞没全身一般。
我一定要重新想起自己是王这件事。
为此我必须见到那名少女。
（明明那么害怕变成人类，却又如此依赖着一个人类，真是……）
我频繁地造访那女孩。
由她产生的那个Yummy满足了她的欲望。它化作女孩的眼睛，让她看到了美丽的世界。而我也借此获得了大量普通硬币。
那个Yummy是以秃鹫的形态出现的。秃鹫在鸟类当中算是视力最优秀的，它们能在高空看见地面上豆大的猎物，俯冲而下，用锐利的喙和爪瞬间捕获。
Yummy也呈现了这样的特性，猎物则是人类的眼球。它从高空急速下降，瞄准人类的眼睛，挖出他们的眼球。对于从天而降的Yummy，人类无计可施。
那些捕获的眼球则被送到少女那里。
Yummy站在少女面前，将眼球举过她的头顶，把那些眼球捏碎后，流出的血液和体液淋在她的头顶。液体顺着她的头流入了她那看不见的眼睛，这时，那些可怜的眼球的原主人至今为止所见过的美丽的风景便会展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应该是很美的景色吧。
那女孩兴高采烈地向我描述所见之景，尽可能详细地、仔细地。
听了少女的话，我脑海中也会闯入早已忘记的美景。我才能想起我曾经为王时的一切，那自由翱翔于空中，将这个世界美丽的一切尽收眼底，尽入囊中时的一切。
借助少女描绘的美丽景色，让我想起了过去为王的自己。
这因果循环还真不赖。我使用女孩制造的Yummy，让她看见了美丽的景色，她再把所见说给我听。
（我这就去听听那些美景吧，这么做的话我肯定就不会那么煎熬了。）
雨越下越大了，强烈地冲击着我的身体。这豪雨肯定会让人类感到十分寒冷吧。
我感觉不到寒冷，因此并不讨厌下雨。不过也不仅仅因为如此。
我记得在梦中，我也淋过雨。
那时的雨让人感到阴郁。浸湿的羽毛变得沉重。虽然也不是有多重，但我讨厌损失哪怕一点点的速度，讨厌没法飞高哪怕一点点。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现在失去了羽毛，全身覆盖着坚硬如铠的皮肤。
我自嘲了起来。
我也不是变得喜欢下雨了。只不过没必要为了下雨而感到忧郁了而已。
豆大的雨水打在铠甲般的皮肤上，震动传遍全身。如果是人类的话，这时会不会为此感到寂寞呢？
就在思考的当口，我已经到达了小屋门口。
我推开门，进到屋里。
Yummy不在屋里。恐怕是出门去找猎物了吧。
女孩在床上睡觉。那睡梦中的样子，宛如洋娃娃一般美丽。
我决定等她醒过来。
少女是一个人住在这小屋里。准确地说应该是被幽禁在这里。
每天会有送饭的人在固定时间送来食物。我曾抓了那个送饭的人，问出了女孩的遭遇。
（当然……那可怜的送饭人没能回到本家，毕竟林子里到处都有危险的野兽……）
那女孩是有钱人家的主人和佣人生下的孩子。她母亲死后，她也曾在本家生活过一段日子，但失明后，便被当作包袱了。
结果，女孩就被扔在这座森林里等死。
“鸟先生……”
少女转醒。
我走到她的床边。
“来吧，来给我说说你看到的美景吧。”
如果是平时的话，少女闻言便会高兴地笑着面向我，然后兴奋地向我讲述自己的所见。
可今天却不一样。
我再次催促她。
“怎么了？说给我听听吧？”
“……嗯。”
她点点头，转向了我。
她美丽的脸庞有些不自然的扭曲，然后挣扎般地讲述了起来。
“有女孩子被欺负着……。那孩子不喜欢，在哭。可是，欺负她的人却不肯停止。”
她曾被强暴，被作为亲生父亲的那个男人。
我在多年的制造Yummy的经历中，遇到过不少有猎奇欲望的人类。Kazari和Uva可能不会介意，但我是不会去满足那些品性卑劣的人类的欲望的。一想到由那种欲望而生成的普通硬币会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就觉得膈应不行。就算因为失误而找了这样的人类生出了Yummy，我也会即刻把这个人类和他的Yummy抹杀。
女孩的父亲就算是在我见过的人类当中，也算是个拥有极度猎奇欲望的主。
那个男人任凭自己的欲望，侵犯幼女。并且，在强暴正酣之时，剥夺了少女看见美丽世界的权利。
Yummy选到的是女孩父亲的眼球。女孩所看见的美丽风景便是自己被强暴的场面。
“然后呢。”
“别说了。”
“那个叔叔的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住嘴。不要说了。”
“我都在喊很痛了，他却不肯停止。”
“行了！别再说了！”
女孩被我吼得颤抖了起来，她勉强吐出了一句话。
“大概是因为鸟先生是红色的。不是蓝色的就不行吧……”
之后，她就没再开过口。
Yummy为了给少女看到美景，还是一成不变地收集着人类的眼睛。
少女脑海中应该会浮现出美景的，但她再也没对我说过。无论我怎么向她搭话，她都没再给我反应。就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啊啊。啊啊啊。”
那天以后，少女变得只能无力地呻吟，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
我并不为此感到悲伤。
也不为此感到憎恶。
只不过是为了埋葬失去之物，我来到了少女过去住过的本家的房子。
那间房子周围设置了警备员，戒备森严。大概是因为Yummy之前侵入的关系吧。但是不管怎么防卫，人类也不可能是我们Greeed的对手。
我杀死了警备的人，进入了房子里。路上遇到的人类全部被我送到了那个世界。最终，我终于来到了少女受难的那个房间，也就是加害者的屋子。
那人害怕得卷在被子里，嘴里念叨着祈求宽恕之词。
“神啊，请宽恕我吧……”
我想着如何才能让他受尽痛苦，因此不断地给他施加伤害，但却避过了致命的地方。本来那个被夺走视力的人类，也只能连滚带爬地逃离想要夺他性命的我。
“你觉得你能逃走吗？”
“饶、饶了我吧！”
他的这句话让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这个人就是我啊。）
现在的我就如同那想要取我性命的【王】一样。
我往那人的致命处伸出了爪子。
那人立刻就不动了。眼前的生命体立刻就变成了单纯的肉块。
“别开玩笑了！我和人类才不一样……不一样的！”
我张开翅膀飞上空中，远远眺望着躺着尸体的房子。
更高一点，再高一点。我拼命地向上，直到没法再飞高。这个高度和梦中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也足够纵观脚下的街道了。
黑暗包裹着街道。现在正值人类熟睡的深夜。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气息。
我的视线转向少女所住小屋所在的森林。本应混在黑暗中无法看见的小屋那里，却传出了昏暗的光。
我飞向了森林方向。
靠近后，我才发现小屋烧了起来。
屋子被激烈的火焰和烟尘包裹住，好几个人围着小屋。
我瞬间就理解了。
恐怕是那些眼睛被夺走的人的家人朋友吧。肯定是被他们看见Yummy回到这个小屋了。
他们一定是趁我和Yummy离开的时候纵的火。
在他们看来，女孩是令人忌惮的魔女。而魔女自然是要被火刑的。
不可思议地，我并没有感到悲伤，而是冷静地看着燃烧的小屋。
Yummy降落到了地面上，将那里的人们的眼睛都挖了出来。他们一时间误以为是火炬被妖术熄灭了，在他们还没来得及订正想法的时候，就已经被夺走了生命。
人们因为同胞的死而陷入混乱之中。
Yummy为了保护少女而与人们战斗着，那些人类十分无趣地不断地倒在地上。到那些人死光为止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吧。
人们做着无谓的抵抗，很快就死得差不多了。Yummy站在了最后一个活着的人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就在这一瞬间，Yummy化作普通硬币，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只不过是火焰包围的少女在那个瞬间失去了生命所造成的。
抱持欲望的人类死去，Yummy也无法继续存活。
在千钧一发之际苟活下来的让那个人类拼命逃走了。
不知为何，我完全提不起追上那个人类杀死他的劲儿。
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怎样都无所谓吧。
说到底，我不过是一堆硬币而已。
我开始觉得我对“生命”感到怯懦的样子实在太愚蠢了。
我会将“得到想要的东西”这件事进行到底。如果必须从【王】那里夺回来的话，那我就去掠夺吧。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能证明自己存在的方法。
“我会以我的方式继续下去。”
我全力扑扇着翅膀，即便我已经飞到我能达到的最高的高度了，但没关系。
我会竭尽全力继续向上飞的。
终于，我飞上了云霄。高空的大气变得稀薄，再怎么扇动翅膀也没办法飞得更高了。
原本躲在云后面的月亮照耀着我的身体。
“取回力量后，就去月亮那里吧。接下来则是去太阳。”
我许下了誓言。
我要再一次看到梦中所见的景色，一定要夺回失去的东西。
